公元645年，大唐攻打高句丽铩羽而归，李世民被抬到定州养病，忽有人来报“房玄龄造反！”

李世民大怒，当即命执吾士斩杀信使，一旁的太子李治则吓得面如土色。李世民声色俱厉，指着他的额头大骂：“你的纯孝表现给谁看的？”

李治欲为自己分辨，长孙无忌却连忙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叩首请罪。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去年，大唐10万雄兵出征高句丽，李世民夺情母亲刚逝不久的房玄龄，命他留守长安，而太子李治在定州留守，自己则御驾亲征。

在李勣、张亮和李道宗的率领下，大唐虽然消灭了一半的高句丽兵，可李世民突生痈疮，再加上寒冬已至、物资运输不上，十万雄兵只得铩羽而归。

随后，高句丽的权臣盖苏文散布谣言说“大唐兵败”，李世民重病在身未能及时澄清，漠北的薛延陀部趁机大举犯边，而京城长安也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天幸，李治纯孝，为父亲自吸允痈疮，李世民这才从昏迷中好转过来。

令人想不到的是，大将张亮愚蠢至极，回到军营后郑重其事地叮嘱大家不得泄露皇帝病重的消息，让有心人为之利用。

接着，就传出“房玄龄在长安造反”的消息。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特别是在“储君”这件事上。

房玄龄因为愚蠢的儿子房遗爱擅自拥护魏王李泰，把房玄龄也绑在了李泰的战车上。可长孙无忌很不喜欢心狠手辣的外甥李泰，转而支持最小的外甥李治，两人也因此成了政敌。

所以，李世民只要一动脑筋就知道是谁在诬陷房玄龄，但当着李治的面，他却不好直接责骂长孙无忌，只能含沙射影骂骂儿子。

长孙无忌虽然被李世民好一顿训斥，但回到驻地后反而失声大笑。

无它，只因他在太子李治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忠诚，只要李治登基，他今天受的这番“委屈”就会化为它日的富贵。

其实，这只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不择手段暗斗的冰山一角。

次日，褚遂良上殿揭发大将张亮，罪名是“居心叵测，竟把皇帝病情私自外泄。”

正在气头上的李世民毫不容情，下诏赐死张亮。可怜，刚刚上了凌烟阁的第二年，大将张亮就被他忠心的皇帝给直接处死了。

至此，支持房玄龄的势力几乎被长孙无忌铲除得一干二净。

长孙无忌暗自得意：只要妹婿李世民殡天，他和他的家族将继续掌握大唐的权柄几十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李世民心知肚明，却也无法铲除他这个未来皇帝的亲娘舅。

其实，李世民也知朝内长孙无忌现在一家独大，更不可能罢了他。

为了平衡势力，李世民转手就把支持他的宰相杨师道罢免了，并提拔和魏征性情相似的褚遂良为相。

这就是帝王的平衡之术，让大臣们为了权柄斗得你死我活，他却稳坐“钓鱼台”。

却说李治这个单纯的孩子，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舅舅长孙无忌利用了，更不相信他视如亲人的舅舅会利用他剪除势力。因为，此刻的他正处在甜蜜的爱情中。

自从那日在定州别宫遇到武媚娘后，那个女子轻轻地在他手上一滑，柔腻、香甜的气息从此充盈他的头脑。

徐婕妤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李世民，没有事的武才人只能做做下手，倒痰盂、拿毛巾、擦拭地面，十分辛苦。可是，太子李治也日日前来给李世民问安，探视病情，两人虽然说不上一句话，但暗中一对视，双双眼中都要汪出水来。

李治身边有位徐娘半老的薛婕妤，一向深得长孙皇后生前的信任。

因此，长孙皇后逝世后，薛婕妤就被派在李治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而最重要的是，薛婕妤和武照的表姐燕妃关系十分要好，因此，她对武照武才人也十分关注。

年轻的李治根本掩饰不住眼角的春色，这一切都被薛婕妤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一日，李治伺候完父皇李世民后出宫，已是夜半，恰在宫内园里偶遇武照武才人。四下无人，两人默默对视，似乎各自等待了对方千年，从此私定终身。

李治内心是内疚且欢愉的，这种矛盾日夜折磨，让他一时憔悴、一时雀跃，性情不定。

毕竟，按照辈分来算，武才人是他的庶母，这种不伦之恋若被人揭发，他立马就会被赶下太子之位。可是，他又是那么的欣喜，初尝爱情的人，总是欲罢不能。

病情渐渐好转的李世民似乎发现了李治的情绪不对，命人召他前来觐见。

李治胆小，以为老爹发现了他和武才人的事，战战兢兢来到空无一人的大殿，却见骨瘦如柴的老爹李世民面容沉重地走了出来，劈头便问：

“雉奴，你是不是在为父皇罢免了杨师道的相位烦恼？”

李治一愣，本以为“奸情”泄露，却不料被老爹给误会了，连忙顺水推舟说是。

李世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道：“你莫非认为你的舅舅长孙无忌对你我父子忠心耿耿？”

李治没想到老爹会说出这种石破天惊的话，却不料李世民后面的话更惊人！

“我大唐建朝至今，人人皆以为猛将如云、良臣似雨，可有谁知道这些所谓的猛将良臣，又有几个是真正忠心于你我父子的？”

李治不敢接话，却听李世民像是压抑地太久了，自言自语道：

“直臣魏征，世人皆道我们君臣相得，可他真的忠心吗？他本是隋朝小官，后来投靠瓦岗军，又投我大唐，再投窦建德，跟着又投靠在隐太子麾下，直到我登上九五之位，他才甘心侍奉于我！这样的臣子能对朕忠心吗？”

李世民的声音渐厉！

“吕布不过投靠三家，便被骂为三姓家奴！如果按这样算，魏征就是五姓家奴！”、

李治有点不信，没想到天下赞誉的直臣魏征竟然是“五姓家奴”！

可是，李世民似乎要彻底打碎他的幻想，不顾一切地把往事说了出来。

“昔日，为父犯下人伦大错，本想杀了魏征，是你母后劝我说：‘人生一世莫非名利，魏征既是谋臣，必有所图，或黎民百姓，或名誉羽毛，概莫能外’。果然，自他做了直臣，知耻近勇，和为父一样全力弥补往日之过失。不仅为他自己博得了忠臣之名，也成全了为父一代明君的头衔。”

说到这里，李世民自嘲地摇摇头：“不，我们君臣二人不是知耻近勇，而是弥补过失啊！”

李治大骇，父皇今天竟然把最忌讳的“玄武门事变”揭露出来，难道是要交待后事？

“雉奴，你母后生前最疼爱你，临终前密嘱你舅舅长孙无忌照顾你，她以为能瞒得了朕，却不知长孙无忌刚出内宫朕就知道了！”

虽然李世民病怏怏地没有精神，但说到权力，一代帝王之威仍震得李治打了个寒颤。

“说起你舅舅长孙无忌，其实，他虽与朕是总角之交意气相投，又有郎舅之亲，但却不曾参与太原举义。当时，为父曾邀请他加入唐军，他却以家事推脱，后来，直到我军攻破霍邑，天下大势豁然，他才居家投效。说起来，论资历他甚至还比不上武士彟那帮人……”

李世民今天的话匣子打开了，似乎收不住。

“房玄龄，日后的史册必然说他是一代名相，可他本是隋朝的进士，在义军入关后才于渭水投效。尉迟恭，朕之利剑，可他本是刘武周的麾下，战败后投降。李靖，我大唐的战神，可他本是隋朝官员，察觉到义军太原起事还向隋朝告密，险些害死我们李氏家族，后来在刑场上大呼自己是义士，才被先皇赦免使用。程知节，原本是瓦岗之将，还有个匪号，唤作程咬金，也是兵败后投靠我军......”

李世民如数家珍，把几十年来藏在心里的话对儿子说了出来。

这些良臣猛将的“黑历史”一直压在他的心里，要说他全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这些人都对李氏父子忠心耿耿，却也未必。

李世民今天之所以说这些，是希望这个性情老实、懦弱的儿子明白，大唐的江山虽然是君臣一起打下来的，但那是因为别人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功名利禄！

如果李氏父子背后没有关陇集团的支持，自身没有起家成事的本钱，这些所谓的“良臣猛将”早已四散而去。所谓“良臣择木而栖”，此乃万古不易之理。

李治听得茫然不知所措，对这些从龙之臣的尊崇渐渐变成了不屑，甚至恐惧，最后忍不住问道：“难道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可以依仗的忠臣？”

李世民突然转身暴喝：“依仗？忠臣？这是我李氏的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李氏何曾依仗过别人？雉奴，你记住，如果你心里一直想要依靠别人，就不够资格做这个皇位！”

李治被老爹惊得如风中落叶，瑟瑟发抖，哭道：

“父皇，儿臣自知没有开疆拓土之能，也没有杀伐果决之心，请父皇赐教，何人可为大唐的股肱之臣？”

李世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懦弱的儿子，心中突然后悔是不是选错了储君，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众大臣选他的根本原因吧。

想到这里，李世民突然一震，这个儿子如此孱弱无能，却又单纯善良，若是他百年之后，会不会像高句丽的国王一样被权臣所谋？

“不行，我要帮他找一位可以力挽狂澜且忠心耿耿的大臣！”

念及于此，李世民紧紧地揽过儿子，对他说：“雉奴，你放心，朕一定帮你找一位可以依仗的大臣！不过，你要答应父皇，这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哪怕是你的舅舅，也不能轻易授以权柄，知道吗？”

公元646年，李世民病体略好便移驾长安，但一应政事都交给了太子和几位宰相，自己则来到终南山翠微宫，在此养病。

不过，随驾而来的妃子里只有杨淑妃、燕妃、薛婕妤、徐婕妤和武才人数人。

武照武才人能来此，是因为李世民最宠爱的徐惠薛婕妤的功劳。作为好姐妹，徐惠一直想帮助武才人获得李世民的恩宠，可惜，因为武士彟之故，徐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一天，武照正在宫内倒痰盂，突然看到李勣匆匆前来。

武士彟去世后，李勣是唯一前去吊唁的当朝大臣，所以武照认识他。不过，因为内外有别，武照也没有在意，两人只是默默见礼别过。

李勣，原名徐懋功，曾投瓦岗军翟让，后投李密，再投李世民，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对李氏父子从一而终的忠臣。而且，论战功，不如战神李靖；论智谋，不如房玄龄杜如晦；论和皇家的亲近程度，更不如长孙无忌；可他为何一个人匆匆前来呢？

武照现在已不是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自从和太子李治有了“合体”之好，武照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比她小4岁的大男孩，尽管这种“爱”有着某些灰色的成分，可武照已经欲罢不能。所以，她会经常留意来探望老皇帝的大臣，并转告李治，帮他预想未来。虽然武照现在还没有日后那种玩转群臣的谋略、手腕，但那种“政治生物”的天赋，已经开始显露。

李勣来到翠微宫内，只见李世民一人、一案几、几壶酒和几样菜等在那里。

李勣大骇，此次不妙，似乎是“鸿门宴”啊！

不料，李世民见了他却笑呵呵地站起来，拉着他坐下，道：“懋功，今天你我君臣二人摒弃头衔，你就当我还是当初举义的李二郎，我们叙叙旧。”

李勣只好坐下，被李世民强行灌了几壶酒，渐渐面红耳赤。

李世民眼看李勣喝得差不多，开始抛出话题：“懋功，我大唐江山只有一个忠臣，你知道是谁吗？”

李勣虽然多喝，但很清醒，闻言一怔，试探道：“魏征？”

李世民摇头，给他倒了一杯酒，罚他一饮而尽！

“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

李世民笑着连连摇头，两壶酒已经见底，李勣仍未说中。直到李勣猜了一个遍，已经喝得口舌不清，李世民才道出答案：“懋功，这个人就是你！”

李勣顿时骇出一身冷汗，酒意去了三分，连忙起身跪地道：“请陛下容许老臣回去交待后事，再来听陛下发落。”

自古以来，有残暴的皇帝驾崩前让忠心耿耿的大将陪葬的习俗。李勣已看出李世民不久人世，以为他想把自己带走，所以才有此举。

没想到，李世民却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继而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额头笑骂道：“徐懋功啊徐懋功，原来你把我李二郎看成了那种迂腐残暴的帝王！真是岂有此理！”

“陛下，微臣以为......微臣罪该万死！”

李勣谢罪，李世民转身不听，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步，缓缓道：

“徐懋功，昔日你本是瓦岗之将，与翟让相交，齐心戮力除暴安良。后来李密流落瓦岗，翟让敬重李密是名臣之后，甘愿让贤。惜乎人心难测，李密声望日隆，于是设下鸿门宴，在席间杀死翟让，而你也被砍了一刀，幸好单雄信及时喝止！”

李勣（徐懋功）不明所以，只得跪地细听。

“后来，李密被王世充打败，投效了我军，而你节制瓦岗之军，却没用拥兵自重，反而把权柄再次给了李密。李密凭此步步高升，而你依旧做他的属军。若非先皇明察秋毫，得知了内情后赞你是纯臣，赐你姓李，名世勣。”

李世民的声音渐渐低沉：“再后来，朕邀你参加玄武门之谋......你竟然拒绝了朕！”

李勣听到这里已经汗流浃背：李世民这般把他的过往一一历数，是赞是誉？就连君臣讳而不言20多年的“玄武门之变”都说出来了，只怕今日凶多吉少！

不料，却听李世民转身笑道：“李勣，朕这辈子没佩服过人，但唯有你尔！因为，你是真正忠心耿耿的大臣！是我大唐的忠臣！朕如今有一烦恼，需一忠臣解忧，你可愿意？”

李勣已被感动得无以复加，遂连连叩首，高呼：“虽刀山火海，微臣万死不辞！”

“好！”李世民从袖中抽出一道早已拟好的密诏，道：“朕之太子，生性纯良，为人恭谦。可朕担心殡天之后......”

“陛下......臣拒诏，您龙体康安，春秋正隆......”李勣再次被惊到了！自古皇帝无不希望自己春秋万代，哪里有这样从容安排后事的？

“李勣，朕要你听着，如果日后有人欺负朕的儿子，你敢不敢持诏斩贼？”李世民不为所动，厉声大喝！

“臣敢！”

李勣突然站了起来，抱拳而应，当初的瓦岗豪气又回来了！

“李勣，若是有逆臣觊觎我大唐的江山，哪怕他是国舅爷，你可愿手持利剑斩杀贼子？”

“臣愿！”

“有何为证？”

“歃血为盟！”

说罢，李勣上前持杯，咬破中指，滴血入杯。

李世民也哈哈大笑，同样咬破中指，两人一杯酒分半而饮。

饮罢，李世民又道：“李勣，满朝文武智勇无过于你，重情重义者更非你莫属。你昔日不负于李密，当初不负于父皇，将来又岂会负于朕？”说罢，竟然退后两步深施一礼。

李勣上前欲扶，却被李世民避开。

“李勣，切记你我君臣今日之言。你保我大唐江山，我保你后世富贵！拜托了！”

君臣二人这一次对话从中午谈到傍晚，直到金乌西坠，李勣才一个人踉踉跄跄下山。

望着下山的李勣，山顶远远眺望的武照武才人喃喃自语：“这一次竟然聊了这么久，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

李世民这一次暗中托孤的影响是深远的，大概知道内情的唯有贴身的陈公公，一知半解的是尚未历练人心的武照武才人，当然，即将知道这一切的只有太子李治。

所以，当未来李治登基后，长孙无忌将面临来自李勣、武则天和李治的三重打压，皆因今日李世民的托孤之举。

由此，武照也吸取到一个巨大的教训：身为帝王，永远都要给后人留一条路！

-连载【武照天下】07-

Tags：唐太宗   房玄龄   长孙无忌   李世勣   唐高宗   长孙皇后   唐朝   李泰   魏征   定州   褚遂良   长安   不完美妈妈   武则天   张亮   隋朝   凌烟阁   房遗爱   窦建德   徐昭佩   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