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

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资本和人力非常重要，但最持久的决定性推动力是技术进步。技术进步是如何产生的？传统的经济学理论对此没有很好的解释，更倾向于把技术进步看做一个自然形成的过程。这种做法无法解释由于技术进步差异导致的国家贫富差距。

我们希望能够打开这个黑盒子，深入理解技术进步的内在逻辑。可以把技术本身看做一种商品，有其供给方和需求方，但技术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商品。技术进步的需求方来自于更加庞大的市场、相对缺乏的劳动力等因素；而技术进步的供给因素取决于产权保护、公共品供给（如法治、教育、基础设施）和税收等正式的社会制度，以及文化、习俗、族群特性等非正式制度。

传统经济学并未深入讨论技术进步的逻辑，但经济史学家却在总结历史变迁的过程中，深入分析了技术进步的因素。大致说来，有三种理论可以解释技术进步的逻辑：一种是地理决定论，代表人物是美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名著《枪炮、细菌与钢铁》的作者杰拉德·戴蒙德，以及中国著名经济史专家、名著《大分流》的作者彭慕兰。第二种是制度决定论，代表人物是美国经济学家和经济史学家、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斯。还有一种理论认为，技术进步具有很大的随机性，是历史的偶然。这派观点逐渐不太被学界所认可。

地理如何影响技术进步？经济史学家认为，影响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的地理特征可分为自然条件和经济条件两类。自然条件是指气候条件、纬度高低、耕地面积等，如加拿大比美国更广袤，为何加拿大远不如美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是因为加拿大纬度过高，天气过于寒冷。为什么拉美加勒比海地区远不如美国发达呢？是因为那些地区纬度过低，炎热天气阻止了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

近年来，我国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状况欠佳。国家多次提出东北振兴计划，然而收效尚不明显。前段时间，有政府人士指出，东北经济发展欠佳的原因是东北太冷了，这一说法受到很多人的批评。而在笔者看来，这一说法是不无道理。对此观点最常见的批评意见认为，东北一直很冷，为什么现在就做不好？答案并不复杂，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主导的时代，人们享有的迁徙自由远胜以往，现在东北的年轻人很容易迁居南方地区。当然，这并不是说东北没有希望了，而是说东北地区要找到自己的比较优势，发展优势产业，才能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地理影响技术进步的另一类因素是经济条件。具体是指例如是否靠海、是否接近市场中心、是否具有珍贵自然资源等。例如，中国最早建立的四个经济特区中，为什么深圳的发展超过了珠海、厦门、汕头等三个特区？早期深圳紧靠全球经济金融中心香港，无疑是很重要的因素。再比如，一百年前阿拉伯地区非常贫穷，如今人们提起阿拉伯国家，第一反应就是“土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其中一些阿拉伯国家发现了石油。可见，经济条件代表的地理特征，对于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作用巨大。

道格拉斯·诺斯在其两本著作《西方世界的兴起》和《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中，详细研究制度在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但制度本身是如何产生的，诺斯对此未有很好的解释。之后，三批经济学家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一批是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阿西穆格鲁及其合作者，另一批是我的博士生导师、著名经济史学家肯尼斯·索科洛夫及其合作者，第三批是哈佛大学著名经济学家施莱弗及其合作者。

阿西穆格鲁、索科洛夫和施莱弗共同的观点，自然禀赋和制度存在复杂的互动关系。一般来说，自然禀赋会决定早期制度的形成。之后，制度逐步沿着自身道路逐步强化、演进，形成路径依赖。在这过程中，禀赋依然会不断影响制度，最终形成现代制度，从而决定现代技术进步与经济发展。阿西穆格鲁研究了欧洲殖民者在非洲的殖民历史，从而解释非洲落后的历史原因。索科洛夫研究了拉美加勒比海地区为什么落后于北美的历史，特别研究了自然禀赋对制度变迁的影响。施莱弗及其合作者深入研究了英美法和大陆法形成的历史渊源，比较了两个法系的不同特点以及对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的影响。

这些研究深刻揭示了自然条件与制度的复杂互动关系，对我们理解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的历史根源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供图/视觉中国

(原标题：地理还是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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